➼➼➼UNI優妮的異想世界♘

本篇選自鯨生鯨世──發現台灣鯨靈，共十六段，作者為廖鴻基。

*課文細讀

    八月底，夏末秋起，陽光裡多了微風。近午，船隻從外海切回岸緣，在石梯港港嘴北側，我們看到大片水花蠢動。這時，我們已經累積了兩個月的觀察經驗，遠遠一段距離外，就憑些水花特徵，船上每個工作夥伴都能立即判斷，是那群緊張兮兮的迷途羔羊──弗氏海豚。

       船隻更接近些，幾隻鐮刀狀大背鰭出現在弗氏海豚群體四周，彷彿歷史重演，這是弗氏海豚和花紋海豚混成的大群體。我們也發現幾隻瓶鼻海豚在其中湊熱鬧。船隻靠近，花紋海豚不理不睬仍然慣常地泳前進，弗氏海豚則顯得慌亂急躁了。

       牠們鐵定不喜歡船隻靠近，不像一般海豚，多少總會主游近船邊。

       當船隻旁過牠們，牠們唏哩嘩啦像一條激流閃躲，像林立的保齡球矸被撞翻成七零八落。

       龐大的群體如秋風落葉散成小群，像一群頓失龍頭的散兵，毫無主見地分頭鼠竄。

       我感到不安，船隻的靠近顯然侵擾了牠們，但我們只是如靠近其他種海豚般靠近而已，是我們不當介入？還是牠們過度反應？

       牠們叫聲尖細、清晰，一點也不像是牠們粗壯的身體發出的聲音。一般海豚的眼睛很難看到，得在牠們刻意翻身近距離和你對望時，才能有機會看入牠的眼神。鯨豚的眼神神祕、深奧，我曾經從牠們的眼裡看到了粗野、仇惡或真摯和善的笑……那眼神往往能深入胸腔搜索靈魂。然而，弗氏海豚的眼睛非常容易看到，只要牠們跳出水面，就像每一個玩具布偶總是少不了圓睜睜的眼睛。我了解，我所看到的只是牠們的一個符號標記，那並不是牠們真正的眼睛。

       眼神的交融必須在安靜的感覺下互動。對於弗氏海豚，我始終無法感受到牠的眼神，牠們太倉促、太慌亂，連那剎那的安靜也捨不得給與。

       牠們分裂出的每一個小群體，隨時都在變化隊形，都在改變前進方向，時而匯合成一大群，時而再度分裂散去。即使遠遠一段距離外，牠們也是如此反覆操演著不安。牠們像一圈大漩渦，盲目地在一定的範圍內盤轉。

       花紋海豚散在牠們四周，像是衛兵、管理員，可能更貼切的形容是牧者，在花紋海豚圈住的範圍裡，弗氏海豚在裡頭驚躍、衝撞、盤轉。那分明是一群驚慌無措的迷途羔羊。

       扮演牧者角色的花紋海豚，引領這群羔羊的方向、控制牠們的活動範圍、約制牠們的不安情緒。

       在這樣的關係裡，船隻特別顯得多餘。

       兩個月計畫中，也唯有面對這群迷途羔羊時，我會強烈感覺到，船隻是一個介入者。

    我不曉得把弗氏海豚形容為﹁迷途羔羊﹂是否恰當，從有限的資料上得知，弗氏海豚是深潛型海豚，牠們潛水深度深達五公尺。海水裡，或許牠們擁有堅強的意識及堅定的方向。海面畢竟只是一個表象空間，我們能夠理解的範圍及深度的確相當有限。

       海上茫茫，何況海面下的無底深邃，忽然間，我覺得迷惘。

       也許，在牠們眼裡，我們才是迷途的羔羊。

*基本注釋

1.切回岸緣:指船隻駛回岸邊。切，音ㄑ一ㄝˋ，貼近。緣，邊。

2.石梯港:位於花蓮縣豐濱鄉，是臺灣賞鯨的重要基地。

3.港嘴:閩南語，即港口。

4.蠢動:形容蟲類爬動的樣子，這裡指水花起伏波動。

5.迷途羔羊:迷了路的小羊，常用來形容行為偏離正途的青少年，這裡指驚慌失措的弗氏海豚。

6.睬:音ㄘㄞˇ，理會。

7.保齡球矸:即保齡球瓶。矸，音ㄍㄢ，閩南語，指瓶子。

8.散兵:遣散或逃散的兵，這裡形容四處散逃的弗氏海豚。散，音ㄙㄢˇ。

9.鼠竄:像老鼠一樣亂竄，形容驚嚇奔逃的樣子。竄，ㄘㄨㄢˋ。

10.兩個月計畫:指「臺灣尋鯨計畫」，作者於民國八十五年在花蓮海域進行鯨豚生態基礎調查，為期兩個月。

11.表象:表面現象。

12.深邃:深遠的樣子。邃，音ㄙㄨㄟˋ。

*補充注釋

1.慣常:經常的、習慣的。

2.旁過:從旁邊駛過。

3.七零八落:散亂的樣子。

4.搜索:搜尋探求。

5.操演:操練演習

6.漩渦:水流迴旋處。漩，音ㄒㄩㄢˊ，水流旋轉所形成中心較低的地方。

7.約制:約束控制。